第二章-《血色浪漫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周晓白的母亲陈亦君在一边听了吓白了脸,她一遍一遍地叮嘱周晓白:“孩子,你爸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呀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听话地点点头,对她来说,父母是她最爱的人,不听他们的话听谁的?周晓白果然没有参加红卫兵,1966年的“红八月”,社会上已经闹翻了天,周晓白居然老老实实在家里温习功课,她还以为到9月1日学校就会开学了,等一开学她就是初二的学生了。谁知她在家一待就是两年,等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时,她糊里糊涂地已经成了初三的学生,快要毕业了。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还不知道,如今干部子弟中最时尚的活动就是拍婆子,而她则是一个很显眼的目标。

    罗芸从没滑过冰,第一次上冰面就穿了双花样刀冰鞋,她前仰后合地站立不稳,一不留神摔了个仰面朝天,乐得周晓白直不起腰来,她灿烂的笑容使脸庞显得十分妩媚。

    谁知这一笑,可把不远处的钟跃民看傻了。

    钟跃民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晓白,嘴里警告着袁军等人:“你们听着,那个围红围巾的妞儿归我啦,谁和我争,我可跟谁玩儿命。”

    袁军笑道:“得啦,别急赤白脸的,两个都归你,我们哥儿几个不眼馋,就怕你没能耐拍到手。”

    “嘿,你要是这么说,今天我非让你们见识见识不可。袁军,你敢不敢和我打赌?”

    “行呀,谁输了谁做东,新侨饭店,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你丫有钱吗?就你那15块钱生活费,还他妈请客?”

    “这你别管,我要是输了,决不赖账,是偷是抢,可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一拍胸脯说:“哥儿几个可听好了啊,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,下面看我的。”说完他已滑出10米开外。

    钟跃民的滑冰技术很熟练,他高速冲过去,从周晓白身旁掠过,身子似乎无意地撞了她一下。周晓白站立不稳,她努力在冰面上平衡着身体,左摇右摆,最终还是跌倒了。

    钟跃民兜转回来,扶起周晓白,嘴里忙不迭地道歉:“哎哟,对不起对不起,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周晓白不满地拍打着身上的冰末:“这么宽的地方,你怎么非从这里过,你是不是成心的呀?”

    钟跃民一脸委屈:“这你可冤枉我了,我怎么会成心撞你呢?真对不起,请你原谅。”

    “行啦,我不介意,你可以走了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死皮赖脸地说:“这多不合适,我把你撞了,拍拍屁股就走了,这像话吗?万一你以后有个三长两短,到哪儿去找我?不行,这件事我要负责到底,我可不想让良心负债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突然认出了钟跃民:“是你呀,我想起来了,上次嬉皮笑脸地在大街上纠缠我们的就是你,流氓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故作惊讶:“哟,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?”

    “你浑蛋!”

    “你真神了,连我的小名都知道。”钟跃民很绅士地鞠了一个躬。

    罗芸拉开周晓白:“晓白,别理他,这么无赖的人倒真少见。你到底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钟跃民换了一副面孔,很诚恳地说:“我说两位女同学,你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,应该懂得礼貌。一般来说,一位彬彬有礼的男同学在大街上企图和某位女同学相识,这无论如何不是男同学的过错吧?”钟跃民绕着两位姑娘滑了一圈,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俩。

    周晓白显然不了解这类顽主,他们的面孔变化太快,刚才还一副贫嘴滑舌状,这会儿又突然变得彬彬有礼。以周晓白的教养,她是绝不会对有礼貌的人口出恶语的,她缓和了口气,看了钟跃民一眼小声道:“那么总不是我们的过错吧?”

    见女孩上了钩,钟跃民心头狂喜,心说,这就有戏了。拍婆子是有学问的,最怕的是女孩子一声不吭,那是一种无言的轻蔑,但凡到了这种程度,这个妞儿你就别惦记了,没戏。周晓白的表现,说明她是个十足的傻丫头,太好蒙了。

    钟跃民的话来得很快:“当然是你们的过错,你想呀,要是哪个女孩子长得猪不叼狗不啃的,还老在我眼前晃悠,那不是招我烦吗?可是一看见你们,我的感觉就不一样了,我纳闷儿呀,你们是怎么长的?也太漂亮了,让我们这些丑人很惭愧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和罗芸“扑哧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见第一招已经奏效,钟跃民趁热打铁:“就说今天吧,我和朋友比赛速滑,本来我遥遥领先,结果刚滑到这儿,你正好一抬头,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?告诉你,我好像被阳光晃了一下,顿时眼睛就花了,等我明白过来时,我那朋友早超过我没影儿了,你说,你这不是害人吗?”

    周晓白笑了:“你可真贫……这些恭维话都是从哪本书上学来的?”周晓白从来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,不过她倒不觉得钟跃民讨厌。

    钟跃民的话里充满真诚:“我说两位女同学,我说句话你们可别生气,不是我恭维你们,看你们两位往这儿一站,这相貌,这身材,就连我这最不爱恭维人的人都忍不住要说几句,你们长得够漂亮啦,别再长啦,总得给我们这些丑人留点儿活路不是?真的,求求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和罗芸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:“我们成了植物了……”

    钟跃民一本正经地说:“你们当然是植物了,鲜花难道不是植物吗?”

    罗芸笑道:“真够肉麻的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话题一转:“我说两位女同学,不是我批评你们,要说你们这滑冰技术,我可就不敢恭维了,这和你们二位的身份也太不相称啦,你们现在需要一个高水平的教练。不行,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,我也豁出去啦,给你们当教练,我保证你们一个月后达到运动员的水平,怎么样?”

    姑娘们都笑着望着钟跃民不说话。

    钟跃民不管对方同意不同意,不屈不挠地说:“按我的理解,不说话就是默认了。现在我开始行使教练的职责,首先我要搞清楚,我的两位运动员都叫什么名字。哦,这位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,叫周晓白,对不对?那这位呢?”

    罗芸笑笑说:“我叫罗芸。”

    “嗯,都是好名字,一听就知道你们的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,不像那些胡同里的老百姓,一起名就是‘桂枝’呀‘秀兰’的。别笑,你们都严肃点儿,记住,你们的教练叫钟跃民。”

    这时,郑桐装作陌生人,从钟跃民身边滑过。钟跃民视而不见,一本正经地开始布置任务:“现在咱们开始练习,第一步,你们要先学会直线速滑……”

    不远处,郑桐灵巧地滑了回来,袁军一伙迫不及待地向郑桐打听消息:“跃民这孙子跟人家说什么呢?”

    郑桐乐得直不起腰来:“这孙子摆出一副教练的架势,正教那两个傻妞儿滑冰呢,丫装得跟真的似的,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,哎哟,乐死我啦……”

    袁军一伙乐得前仰后合,用手指着钟跃民起哄。

    周晓白发现了他们,她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,她气恼地咬住嘴唇。

    而钟跃民似乎越来越进入角色:“身体重心向前倾,腰要弯下,腿要弯曲……”

    周晓白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:“我们好像没请你当教练,你能让我们安静点儿吗?”

    钟跃民被噎住了,他闹不明白这妞儿怎么突然翻了脸,但他马上就摆脱了尴尬:“我知道你们是客气,不好意思麻烦别人,是不是?没关系,你们千万别拿我当外人,只当是雷锋同志又回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周晓白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,突然反问道:“你叫钟跃民?”

    “没错,‘***’的‘跃’,‘人民’的‘民’,育英学校六八届的,如今正等待分配呢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和颜悦色地说:“钟跃民同学,能帮我们个忙吗?”

    钟跃民忙不迭地说:“你尽管说,尽管说,钟某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轻轻笑了笑:“没那么复杂,就是请你离我们远点儿。”说完,周晓白和罗芸手拉手向前滑去。

    钟跃民尴尬地站在原地,怅然地望着姑娘们远去的背影,他回过头来,发现袁军、郑桐他们早已乐得站立不稳,纷纷扑倒在冰面上……

    长安街上,钟跃民一伙骑着自行车兴高采烈地互相追逐着,刚才拍婆子未遂丝毫没有影响钟跃民的兴致,刚刚在冰场大门口他们还顺手“飞”了两顶羊剪绒皮帽,占了便宜的喜悦更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,他们彼此间高声叫骂着,发出一阵阵喧哗。

    袁军突然发现了正在前方并排骑着自行车的周晓白和罗芸:“跃民,你看前边那两个妞儿,是不是你刚才拍的那两个?”

    钟跃民望了一眼:“算了吧,我现在对那俩妞儿没兴趣。”

    郑桐一撇嘴:“你什么时候学好了?跟真的似的。”

    “刚才我说得嗓子冒烟儿,这俩妞儿整个是油盐不进。我他妈烦啦,懒得搭理她们。”

    袁军嘲笑道:“情场失意呀,说话都是酸葡萄味儿,我看呀,你以后洗手别干啦,省得哥儿几个跟你一起受刺激,干这个你不行。”

    郑桐用一种很内行的口吻对钟跃民传授经验:“你丫太急功近利,是不是一见了人家就两眼发直,放着绿光?这样可不行,哥们儿教你吧,往后见了妞儿可不能这副流氓相,吓也给人家吓跑啦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颇不服气:“我这么正派的人要是像流氓,天下还有好人吗?本来她们都默认我这教练了,可你小子那会儿过来了,还带着一脸的坏笑,让人家一看就穿帮了,都是你这孙子坏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肯定是你的方法不对,龇牙咧嘴地把人家吓着了,你能不能装出一副好孩子样儿?多聊聊以前上学时的事,和她们共同回忆那段美好时光,编故事你难道不会?就说你曾经是个品学兼优的少先队大队长,挂过三道杠儿。当然,我们知道你其实连一道杠儿都没混上过,可我们不会揭发你,你丫就抡圆了吹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当过鼓号队的队长,还被从几万个孩子中选出来给毛**献过花,你还演过电影《花儿朵朵》,你就愣说那里面的男主角是你,反正这电影现在也不让放了,她们闹不清是谁演的,让我再想想你还有什么露脸的事,编嘛……”

    郑桐和袁军你一句我一句,一点儿没有要住口的意思。

    钟跃民到底受不了激将法:“操,你们还别将我,今天我要拍不上这俩妞儿,从此就退出江湖了。”说着他脚下开始加速,渐渐追上了周晓白和罗芸。

    “哟,真巧了,怎么在这儿碰上你们了?”

    “怎么又是你?”周晓白有些诧异。

    “我也奇怪呢,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你们,大概这就叫缘分吧?”

    “你可真够无赖的,从冰场跟到这儿来了,怎么跟特务似的?”罗芸抢白道。

    “罗芸,别理他。”周晓白决定不理睬这个无赖。

    钟跃民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:“周晓白同志,你这就不对了,我知道你把我们当成了流氓,这只能说明你缺乏识别能力。请你想一想,世上有这么文明的流氓吗?”

    罗芸一笑:“那么刚才你们在冰场门口干什么来着?”

    钟跃民假装不记得,回头问:“郑桐,刚才咱们干什么啦?”

    “哎哟,你这记性,不是有一帮坏孩子欺负咱们吗,咱们还跟人家讲理呢,你怎么忘了?”

    “对对对,我想起来了,我说,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,如今是什么形势?是全国人民正在夺取‘*****’全面胜利的关键时刻,我们年轻人更应该关心国家大事,怎么能在公共场所寻衅闹事呢?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们,可他们呢,实在是不可救药,竟然掏出了刀子,是不是这样,郑桐?”

    “对,我证明,当时的情况的确如此,我们这些人平时在学校都是表现不错的好学生,别说动刀子,连吵架都不会,遇事总是想以理服人,谁知碰上这么一群疯狗,我们惹不起就躲了,人家还不依不饶,追了我们半天。”郑桐一脸真诚。

    半天没说话的周晓白回头看了一下:“钟跃民,你说实话,后面那几个浑蛋是不是你们一伙的?”

    这回钟跃民是真的莫名其妙了:“谁呀?我们都在这儿。”

    袁军回头瞧了一眼,不远外有几个青年也骑着自行车不远不近地跟着。他明白了:“跃民,后面还真有几个人跟着。”

    罗芸气鼓鼓地说:“那些人真讨厌,纠缠了好几次,还用自行车别我们。钟跃民,求你件事行吗?”

    “该不会是又让我离你们远点儿吧?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要当我们的教练吗?要是你能把后面那几个坏家伙赶走,我们就认你这个教练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笑了:“这没问题,不过等我把他们赶走以后,我这个教练再找我的运动员,恐怕连影儿都没了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一听真生气了:“你这个人帮别人干点事就这么讲价钱?要不就算了,我们不求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,你看,如今的女孩子怎么都这么大脾气?行,这事我管了,我可事先声明,我帮你们完全是出于正义感,而不是有什么企图。看见有人欺负女孩子,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,更何况是我们了。哥儿几个,咱们得帮助帮助后面那几个坏小子,给他们讲讲道理,也算是办个学习班吧,从精神上感化他们,劝他们以后少做些无聊的事。”

    袁军跟着起哄:“哟,我忘了带语录本了,早知道今天要给那些坏小子办学习班,我肯定会把语录本带来,先让他们学习一段毛**语录,接着再批判他们的错误思想,干这个我拿手。”

    郑桐的嘴更损:“今天不学语录,咱们让那几个坏小子学学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,第七条就是‘不许调戏妇女’,让他们好好检讨检讨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和罗芸都被逗笑了,她们觉得这帮男孩子贫是贫点,但是挺好玩的。

    钟跃民等七八个青年停住车,将自行车横在马路上,严阵以待。袁军悄悄打开弹簧锁,藏进衣袖。钟跃民从挎包里拿出带跑刀的冰鞋。郑桐拿着冰球杆向空中挥舞了几下,似乎是想试试冰球杆的结实程度。另外几个伙伴也悄悄地把什么东西藏进衣袖。

    随着一阵自行车铃响,几个青年骑车过来了。袁军横在路上,口气蛮横地嚷道:“嗨,你们几个都下来。”

    几个青年停住自行车,一个戴栽绒棉帽的青年出口也很蛮横:“干吗?”

    “干吗?没什么大事,就是想给你们办办学习班。”

    “办他妈狗屁学习班,你们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们色眯瞪眼地追什么呢?年纪轻轻的学点儿好行不行?”

    “孙子,关你什么事,你们是哪儿的?”

    “是你大爷。”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