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-《血色浪漫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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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周晓白刚刚出差回来,她这一去竟去了两个月,刚回到北京,袁军又马上要出差去西藏,这一走恐怕又要去1个月,他是作为随行人员陪总部首长到一些边防哨所视察。

    周晓白和袁军结婚好几年了,就因为两人的工作性质,两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多。袁军一直想要个孩子,周晓白却对生孩子毫无兴趣,她是医生,平时在医院里见了太多的大肚子产妇,对这类事已经麻木了。她认为,一个女人要是打算生育,首先应该是出于一种感情需要,别的都是次要问题。中国的人口够多的了,自己就别再跟着添乱了,除非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,她才愿意有个爱情的结晶。

    周晓白知道袁军对自己的感情,也承认像袁军这样的男人已经很难得了,但是要让周晓白投入全部的感情去爱他,恐怕一时还做不到。不为别的,只因为钟跃民那个浑蛋,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和钟跃民走到一起,可她骗不了自己的感情,即使是在和袁军**的时候,她脑子里想的也是钟跃民。

    袁军真是个好男人,对周晓白的想法他心里很清楚,但他仍然很宽容,从来不表现出任何醋意。周晓白相信,要是有一天她又爱上了别人,袁军会很痛快地和她离婚,并祝她幸福。对这样的男人,周晓白倒不忍心伤害他了。

    周晓白在和几个医生一起给病人会诊时接到高玥的电话。

    放下电话后,她默默地想了很久,觉得该找钟跃民谈谈。她有些踌躇,钟跃民这个人可不是能听人劝的,闹不好再引起他的反感就得不偿失了。这家伙可真是够呛,他大概是想把自己当兵那十几年清心寡欲的日子给找补回来。作为医生,她很理解钟跃民对女人的渴望,可是这家伙有点儿过分了,他以为自己是谁,是西门庆?周晓白笑着摇摇头,这号男人,要是当年真嫁给了他,也够自己操心的……

    钟跃民接到周晓白的电话时,正在参加一个酒会,周晓白冷冷地通知他晚上到自己家来一下,有重要事情相商。钟跃民正在兴头上,对周晓白的冷淡浑然不觉,他答应酒会结束后去周晓白家。

    今天的酒会是日本三浦株式会社举办的,这家日本公司是经营通信器材的,总部设在名古屋,是较早进入中国的日资企业。据钟跃民猜测,三浦株式会社里肯定有了解中国现状的高级管理人员,因为这家公司进入中国后,先不忙着做生意,而是四处拉关系,大把地花钱,给人一个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举办没完没了的宴会、酒会和舞会的印象。在此之前,钟跃民已经两次收到这家公司的请柬,因为应酬实在太多,他一直没有去。这次酒会他本来也不想来,但李援朝认为他应该来探探虚实,因为通过查询,李援朝发现这家公司的实力并不雄厚,而且成立时间也不长。从资料上看,三浦株式会社创办于1979年,和中国宣布改革开放的政策几乎同步,这家公司的总裁叫武原正树,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商学院,博士学位。这家公司在北京、上海、广州等城市都建立了办事处,如今这些办事处已经开办1年多了,除了花钱,还没有从中国赚走过一分钱。李援朝需要搞清楚,这个三浦株式会社进入中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,只有一点是肯定的,这些日本人绝不会是来搞慈善事业的。

    李援朝、钟跃民和大部分干部子弟一样,对日本人有着天生的反感,因为他们的父辈曾在战场上和日本人结下死仇,这种仇恨不是时间能够冲淡的。在李援朝和钟跃民的印象里,日本人都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,这是个不按规则出牌的民族,跟他们打交道用不着客气,反正是商场如战场,看谁能把对方算计了。

    酒会的气氛很轻松,男士们都身穿深色西服、端着高脚杯在温文尔雅地交谈,女士们身穿袒肩露背的黑色晚礼服穿插在人群中,乐台上的小乐队演奏着施特劳斯的《南国玫瑰圆舞曲》,身穿白制服的侍者用托盘把斟满香槟的酒杯送到每个人的面前。

    钟跃民端着酒杯和几位日本女人交谈着,这几个女人虽然打扮得珠光宝气,但相貌平平。钟跃民通过日语翻译拼命恭维女人们长得漂亮,他认为女人越是长得差就越需要鼓励,要让她们有自信心,不然她们就很容易产生破罐子破摔的想法。女人们在钟跃民的吹捧下都显得容光焕发,喜形于色。

    一个身穿藏青色西服的中年日本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,对翻译说了几句日语。翻译对钟跃民说:“这位是三浦株式会社的总裁武原正树先生,武原先生想和您认识一下。”

    武原正树向钟跃民深深地鞠了一躬,钟跃民微笑着向他伸出手:“总裁先生,我失礼了,还没来得及向您这位东道主致谢呢……总裁先生,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,您以前来过中国吗?”

    武原正树又鞠了一躬,他转身向翻译说了几句日语。

    翻译说:“武原正树先生希望和您单独谈谈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表示乐意奉陪。他和武原正树来到大厅的一角,两人坐下。

    武原正树凝视着钟跃民,脸上露出了微笑,他突然说出一串纯正的北京话:“钟跃民,你仔细瞧瞧,我是谁?”

    钟跃民先是一愣,随即便放声大笑:“杜卫东,你他妈还活着?”

    此时的武原正树已经变成了当年的杜卫东,他笑道:“跃民,我刚才盯你半天了,看你在恭维女人,够肉麻的。你就不怕人家看出来,你在拿那些傻女人寻开心?这可容易引起外交纠纷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哼了一声:“我刚才没唱‘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’就够客气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多年没见,你倒成了个民族主义者。”

    “你难道不是吗?”

    “你忘啦,我可是个国际主义者,我的偶像是白求恩同志。”

    “别扯淡了,你那会儿是中了邪,正抽风呢。你回国后我们还谈论过你,大家一致认为,杜卫东这小子回国以后很可能会加入黑社会组织,你们日本的黑帮团伙不是都叫这个‘组’那个‘组’吗,你是什么‘组’的?”

    “我回国后读了两年预科,后来又去美国读书,毕业后一直在别人的公司里当管理人员,后来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。总的来说,这些年我过得很平淡,上学、拿学位、工作、娶妻生子,就是这样。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你们,中国前些年虽说乱糟糟的,你们也失去了上大学受教育的机会,可你们活得不平庸,前半生都有些精彩的故事。作为中年男人,没有什么东西比丰富的阅历更重要了。你和李援朝都是从军队出来直接进入商界的,能经营这么大的公司是很不简单的……”武原正树突然停住了,他发现钟跃民正用嘲弄的眼光注视自己,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。

    “说呀,你继续说下去。杜卫东先生,关于我和李援朝你还知道些什么?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军队的背景?关于正荣集团你还知道些什么?据我所知,搜集情报是你们日本人的长项,我父亲对我说过,当年抗日战争爆发之前,日军的测绘部门早已经绘制出各种比例的中国地图,连某个村子的水井都标得清清楚楚,我倒是很佩服这种办事认真的态度。杜卫东,噢,武原正树先生,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,你和你的三浦株式会社到底想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跃民,你们中国人就是这点不好,太敏感了,好吧,咱们索性直来直去。首先我要声明,我的公司进入中国完全是为了开拓市场,说得俗一点是为了利润,除此之外,绝无其他目的,我是商人,不是间谍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倒也没拿你当间谍,你干不了这个活儿,尽管你已经拿到博士学位。譬如刚才,我还没来得及套你,你自己就说漏了嘴。看来你对正荣集团的背景,对李援朝和我都作了比较深入的调查,在决定和我见面时,你的计划已经形成,还装出一副偶然相遇的样子,武原正树先生,你不该低估别人的智力。”

    “跃民,你不愧是情报军官出身,对人的戒备仿佛是与生俱来的,而且反应很迅速。坦率地说,你这家伙挺难斗的。我早就发现,当年北京那些成名的顽主尽管无法无天,可是他们身上具有一种能成就大事的潜质,具体表现就是胆大包天,敢作敢为,善用逆向思维,很少按游戏规则行事。这是干部子弟比起其他阶层的子弟生来拥有一定的特权所致。所以,当我决定进入中国发展时,首先想到的就是你们这些人。这几乎不用调查,凭想象就能猜到,在一个国家经济发生转轨的时候,必然会出现重大的商机,你们这些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,况且你们干部子弟还拥有广泛的社会资源,在中国无论有什么好事,你们总能得风气之先。既然是‘摸着石头过河’,那么无论是立法还是执法都会出现很多漏洞,谁能抓住机会谁就会成功。你知道,在一个成熟的、一切按规则行事的商业社会里,一个人想迅速积累财富几乎是不可能的,法律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全部堵死了,就算偶尔出现个漏洞,立法机构也会迅速作出反应,随时制定出新的法律填补法律上的空白点,我们日本和一切发达国家都是这样。对我个人来讲,只有到中国来发展才有希望,这是我来的主要原因。还有一点我必须要向你说明,我的确对正荣集团、对你和李援朝的背景作过调查,我也认为这没什么不妥,在现代商业运作中,搜集商业对手或合作者的背景资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,这没什么恶意,只是一种必要的谨慎。我想你应该理解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微笑地注视着武原正树:“那么你对调查得出什么结论呢?”

    “正荣集团是个国有大公司,实力雄厚,这是明摆着的事,我看中的是正荣集团背后的东西。我太了解中国了,在中国无论做什么,人事关系都是第一位的,很多外商不了解这一点,因此他们很难做成什么事。跃民,明说吧,我想和贵公司进行广泛的合作,具体方式我们可以慢慢谈,关键是双方都要有利可图,形成双赢的局面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站起来向武原正树伸出了手:“你的建议我会仔细考虑,咱们以后找个时间详谈,我还有些事需要去处理,先告辞了。哦,以后我还是叫你卫东吧,你那个名字实在太拗口。”

    武原正树鞠了一躬:“悉听尊便,我会等候你约见。”

    在周晓白的眼里,像钟跃民这么优秀的男人,本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,他完全可以找到很出色的女人,根本犯不上去找那些不正派的女人。她把郑桐夫妇请到家里,想和他们商量一下,大家聚在一起好好劝劝钟跃民,毕竟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,不能就这样眼看着钟跃民堕落下去。当然,这只是周晓白的想法,或者说是一个女人的想法。

    周晓白没想到袁军和郑桐听完她的话,都不以为然,反而嫌她小题大做。郑桐甚至轻飘飘地说:“跃民不就是泡了几个妞儿吗,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?素了这么多年,好容易有条件了,不泡妞儿倒不正常了,你们以为这种事劝劝就能改?唯一的办法……算了,不说了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问:“说呀,有什么办法?”

    郑桐坏笑了一声说:“把钟跃民这小子阉了,我保证他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不满地说:“郑桐,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,怎么还这么流氓?”

    袁军也说:“晓白,你管人家的闲事干吗?跃民是个单身汉,要找个女人结婚不是也得挑挑吗?总不能谈一个就结婚,多谈几个又不犯法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听得大怒:“什么话?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,看样子你们还挺羡慕钟跃民是不是,巴不得自己也去乱搞是不是?”她突然发现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有时简直是南辕北辙,尤其是涉及男女关系时,都是站在各自的性别角度去考虑问题。

    蒋碧云坚决站在周晓白一边:“我觉得有必要找钟跃民谈谈,他也太不像话了,简直是在玩弄女性。晓白,我觉得袁军和郑桐也有问题,他们在心里的确很认同钟跃民的行为。我想,如果有机会,他们也不会闲着。”

    郑桐说:“袁军,你听见没有,跃民泡妞儿,咱们招谁惹谁了?周晓白和蒋碧云不问青红皂白,大搞封建株连,要是有一天这个世界被女权主义者所主宰,那就没咱爷们儿的活路了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说:“你们的事以后再说,今天先解决钟跃民的问题。袁军,你通知张海洋了吗?”

    “通知了,他和跃民在部队一起混了十几年,老战友了,他的话跃民还能听进去。”

    郑桐叹了口气说:“既然女同胞们认为钟跃民的问题很严重,那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。不过大家要注意一下谈话方式,跃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,大家的口气不要太激烈,甚至也不要太严肃,用调侃的方式把意思说到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门铃响了,周晓白去开门。

    钟跃民和张海洋走进来,袁军、郑桐和张海洋握手寒暄。

    钟跃民进来以后,一见大家的表情,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,他笑着指着一张单人沙发说:“这是给我留的专座吧?”

    周晓白冷冷地说:“对,这是你的专座,你先坐吧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坐下以后看了看表,大大咧咧地说:“我看出来了,今天这儿有点儿鸿门宴的意思,哥儿几个一定事先商量过,连张海洋都请来了。咱们言归正传吧,我给你们两个小时时间。”

    袁军首先发言:“跃民,你看看你坐的位置,有点儿什么感想?”

    “好像有点儿法庭的意思,这是被告席,我有个问题,谁是原告呢?”

    郑桐说:“这是公诉案件,不一定要有具体的原告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公诉人准备以什么罪名起诉我呢?”

    袁军说:“你的罪名多了,拣主要的说吧。据群众检举,自从被告钟跃民窃取了正荣集团贸易部经理的职位后,生活开始腐化堕落,糜烂不堪,酒池肉林,骄奢淫逸,特别是利用职务便利欺骗良家妇女的感情,致使多名良家妇女受到诱惑,从而走上放荡堕落的不归之路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说:“被告钟跃民,你的犯罪思想是有历史渊源的,广大妇女同志早就认清了你的丑恶嘴脸,于是你另辟蹊径,变换手法,欺骗一些不知道你历史的良家妇女,以满足自己的私欲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表示抗议:“哎,周晓白,我怎么听你有点官报私仇的味道?按法律规定,像你这种与被告人有私人恩怨的公诉人应该回避才是。”

    郑桐说:“被告钟跃民,你坐好了,不要满不在乎,更不许你搞人身攻击。党的政策你清楚,就你这种恶劣态度,本来该判你3年的罪,这下也得判你10年,因为你的恶劣态度激起我们全体办案人员的义愤,是不是,弟兄们?”

    袁军附和道:“没错,一定要打击他的嚣张气焰。”

    蒋碧云也严肃地说:“只许被告老老实实,不许乱说乱动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笑了:“这哪是法庭呀,和‘**’那会儿的批斗会差不多,就冲你们这些带着整人情绪的办案人员,也不可能做到司法公正,我看你们这帮人就是‘***’的残渣余孽。我郑重声明,这种狗屁法庭我拒绝合作,也不承认其合法性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见钟跃民不买账,连忙向张海洋求助:“海洋,你怎么不说话?钟跃民公然对抗法庭,气焰极为嚣张,你身为司法人员,怎么能无动于衷呢?”

    张海洋笑道:“这小子一贯耍青皮,我太了解他了,当营长时老实了几年,那时得在战士们面前保持点儿形象,这一转业,又没人管他了,马上原形毕露。我说,大家都别逗了,我说几句。跃民,咱们可是老战友了,我的话要是不中听,你就多原谅吧。我也觉得你最近有点儿出圈儿,说句不好听的,你是在堕落,看看你那腰围,有二尺八了吧?成天胡吃海喝,不干正事,你像话吗?”

    郑桐添油加醋道:“就是,光花天酒地也就罢了,还成天泡在女人堆儿里,说你是贾宝玉那是抬举你,说你是西门庆,你丫又没人家那专业技能。”

    蒋碧云制止道:“郑桐,你又说脏话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作出很诚恳的表情:“其实我觉得自己还算正派,我又没欺男霸女,不过是交了几个女朋友,虽说用情滥了些,可主要还是谈感情,总得容我挑挑是不是?你们都结了婚,是饱汉不知饿汉饥,你们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儿有多痛苦吗?”

    袁军说:“那也不能利用光棍儿的身份当金字招牌,见一个就收拾一个,这也太潇洒了吧?要这么当光棍儿,我们还想当呢。”

    周晓白指着袁军说:“你们听听,他总算是说出心里话了,这哪儿是给钟跃民做思想工作?分明是嫉妒钟跃民的生活方式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立刻抓住时机大举反攻:“晓白,这回你明白了吧?他们这是嫉妒我,只恨自己结婚太早,尤其是郑桐,有一次喝酒喝高了,和我说了心里话,说只恨当年一时糊涂,入了蒋碧云的道儿,招回一个河东狮,平时多看女同志一眼回去都得受罚,这是什么日子……”

    蒋碧云扭头看着郑桐:“喂,你是这么说的吗?”

    郑桐气急败坏地说:“血口喷人,绝对是血口喷人。跃民,你就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吧,你他妈多行不义必自毙。”

    钟跃民说:“你们看,他情绪激动就是心虚的表现。郑桐,你不要激动,回家和蒋碧云好好解释一下,态度要诚恳,她会谅解你的。至于袁军,他的婚后表现比郑桐稍微好一些,但也不是白璧无瑕,他属于那种有贼心没贼胆儿的人,一见到漂亮女士就心猿意马收不住缰绳……”

    周晓白说:“哼,你们男人没好东西,都是一路货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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