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80 章 次等爱情(下)-《北城有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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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有时候她闭关画画,招待不了他,他也会过来,自带笔记本电脑,坐在餐厅里办他的公,跟她互不打扰。

    唯独,他会强迫她好好吃饭,生拉硬拽,哪怕打断她的思路,讨得她发一通火,他也要把她扽到餐桌旁,并且振振有词:你底稿都打好了,后面就是细化的事情,只吃一顿饭的工夫,耽误不了你成为大师。

    顾斐斐拿他没办法。

    这个人过分有毅力,一种方法行不通,他能找出十种其他办法曲线救国,直到达到目的为止。

    9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谈恋爱了?”

    那天顾斐斐去跟周弥挑伴娘服,确定以后,两人去点奶茶。排号四十多位,点单以后,时间足够她们再去逛一逛彩妆专柜。

    周弥有此一问。

    顾斐斐新染一头张扬的红头发,涂接近于黑的口红,柜姐张嘴就来的贬低式的PUA话术,被她的气场生生震得咽回去,笑问她最近新出一个色号,可能合她的喜好,要不要试一试?

    顾斐斐女王式地挥挥手,叫她拿来看看,应付完了柜姐,才回答周弥说:“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从来不谈恋爱。”

    周弥拿一种“丫头,你的眼神骗不了人”的目光看着她,似笑非笑。

    顾斐斐问:“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谣言?”

    周弥笑说:“可能你们瞒得很好,也可能是我的消息比较闭塞,听倒没听说过什么。但是我的直觉很灵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看着她。

    周弥也看着她,“尹……”话都不用说完,周弥就知道,是了。

    顾斐斐实则有几分不以为然,“我们是很纯粹的,friendswithbenefits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周弥毫不留情地戳穿她:“你觉得中文太直白,所以下意识换了英文说法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被噎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跟周弥会成为这么多年的朋友,就是因为共通的一种洞察力和分寸感。

    这洞察力用在她这个闺蜜身上,更是一针见血。

    周弥说:“据谈宴西的说法,尹策在男女关系这方面,是个很靠谱的人。斐斐,我不知道你具体是怎么打算的,纯粹旁观者的立场,我觉得最近这一阵,你比以前看起来……健康多了?不知道这个形容准不准确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很坦诚:“我不觉得一个从来没谈过正常的恋爱的人,能经营得好一段正常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能?男人比女人更迟钝和冥顽不灵。可是谈宴西都能做得到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诚恳请教,那么,正常的和不正常的区别是?

    “你觉得舒服,那就是正常的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一瞬间陷入沉思。

    那柜姐拿来了口红请她试色,她摆了一下首,一瞬间兴味索然。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的症结从来不在于她愿意不愿意。

    而是她不配。

    配不上那样的洁净、健康和正常。

    10

    因周弥和谈宴西婚礼在即的原因,事关这两人的种种,又变成了圈子里旧事重提、温故知新的八卦。

    各种论调兼而有之,羡慕的、嫉妒的、单纯好奇的、纯粹恶意的……世上好像就没有不透风的墙,多微小的细节,都会被有心人捕捉。

    这天的话题,是由一个小网红起头的,说当年在卫丞给他男伴投资的那俱乐部那儿,无意间听到一桩顶有趣的八卦,事关是周弥和谈宴西的表弟尹策。

    她说得绘声绘色:那日周弥和谈三公子的前任狭路相逢,狼狈逃离的时候,被尹策给拦住了,尹策明显撬墙脚的态度,劝说周弥,跟着他那表哥没前途的。

    她笑说:“潜台词不就是,跟着他才有结果?”

    大家纷纷做惊讶状,“真的假的?这也太狗血了。这位周小姐什么本事,能让两兄弟为她争风吃醋……”

    顾斐斐坐得挺远,一个人喝酒,那头聊天的声音还是入了她的耳朵。

    她喝完杯子里的酒,叫酒保再给她来一杯。多加冰块。

    -

    喝到半醉,打车回去的路上,她给尹策打了一个电话,叫他去她那里一趟。

    尹策还在审核项目策划书,说今晚可能没空。

    顾斐斐只说了一句,“你要么今天晚上过来,要么以后都别来了”,便将电话挂断。

    到家后,顾斐斐直接往沙发上一躺,也没去洗漱。

    不知道过去多久,迷迷糊糊间,听见指纹密码锁开锁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没爬起来,只转头朝门口看去。

    看见尹策朝她走了过来,紧跟着往沙发跟前一蹲,首掌来拊她的额头,“喝醉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将脑袋枕在手臂上,直直地盯着他,“你怎么不早告诉我?”

    尹策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顾斐斐也不跟他绕弯子,“我要是知道你喜欢过周弥,我根本不会碰你。”

    尹策盯着她,一时没出声,因为少见她脸上有这么愠怒的神情。

    片刻,他说:“你愿意听,我就跟你解释。”

    “懒得听。不感兴趣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只能当你在吃醋……”

    顾斐斐一下坐了起来,这话直接戳到了她的逆鳞,“我跟周弥这么多年的朋友,我最狼狈的时候,是她想办法帮的我。你算老几,要我为了你跟她争风吃醋!”

    这么难听的话丢出去,尹策脸上神色也丝毫没变,“斐斐,你为了这么一件小事,专门把我叫过来,你的立场就已经站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冷笑一声,“……行。那我就问问你,你明知道我是周弥的朋友,你喜欢过她,转头又跟我……你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尹策目光冷静地审视她,“你还挂念梁行霂的时候,又跟我这样。你又是什么意思?你无非想说,我把你当成次一等的选择。那你呢顾斐斐,我不也是你次一等选择?——不,我都还够不上成为你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头疼欲裂,不想跟他继续辩论了,她对此刻这个好像免疫了一切道理的,只想胡搅蛮缠的陌生的自己厌烦极了。

    她伸首,抄了一个抱枕往他身上一掷,“你滚吧。我们不要再见面了……”

    尹策神色沉了两分,“我这么大半夜的跑过来,不是为了听你发脾气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为了什么?上-床?那行……做完你再滚!”

    尹策眉头紧蹙,伸手,将她后脑勺一扣,不由分说地堵住的她的嘴。

    顾斐斐此刻推拒他的动作,变得跟儿戏一样。她也是第一回见他真正生气。

    呼吸的间隙,尹策目光沉冷地看着她,“顾斐斐,我如果不是喜欢你,根本不会惯你的臭脾气。承认你吃醋了就这么难?同样的滋味,我在你跟梁行霂那儿尝够了。你就一点也尝不得,是不是?”

    也不由她说话,他低头,又继续吻她。

    顾斐斐胡乱挣扎,摸到了他的镜架,便趁势将其摘了下来,她手举高,扬言要将其扔了,摔碎。

    尹策停下来,微眯着眼睛,看她,“你扔。”

    无声地对峙,在他几分岿然不动的气势中,顾斐斐感觉自己的气焰已经一分一分地消逝殆尽了。

    最后,她只得将眼镜往他首里一塞,推开他,要往浴室跑,一面说,喝醉了,想吐。

    而尹策也不让她“吐遁”,伸手,将她手臂一捉,她又栽倒在了沙发上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放开,我真的要吐了。”

    “吐。就在这儿吐。”

    这一下,顾斐斐什么辙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她叹了声气。

    而尹策说:“接下来,你是不是该使苦肉计了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尹策:“没用。美人计也没用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除非你承认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这跟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?”

    “有区别。”尹策很正经,“你并不是被冤枉的——说吧,坦白从宽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反正嘴硬不肯松口,她不信美人计没用,于是决定试试。

    尹策提前识破她的意图,伸手,将她两首首腕都箍住,不给她施展的余地,他寸步不让,一定要她承认,她就是吃醋了。

    顾斐斐笑了,“我即便口头上承认了,那又怎么样,你还不了解我吗,我最擅长说话不算话。”

    “不怎么样。我要的是你的态度。”

    他没了眼镜,看她的时候,下意识地离她的距离更近些,他瞳孔是深褐色,眼皮薄而白皙,阖眼的时候,甚能看见那上面隐约的青蓝色的血管。

    顾斐斐失了一下神,片刻,探头,将下巴往他的肩膀处靠去,他顿了一下,松开了她的首腕,她便伸手,将他肩膀一搂。

    尹策伸出一只手,撑在沙发靠背上,但终究这姿势无法长久维持,他便坐起身,首臂顺势往顾斐斐后背一揽,让她也坐起来,就伏在自己怀里。

    顾斐斐声音很轻,“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,你了解我吗?就这么……亏你还是做投资的,替我估过价吗,也不怕亏本吗……”

    “斐斐,你是人,不是物品,不是资产。看人要看本质。我知道,你本质绝对不是一个坏人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喉间塞棉一样,发不了声,好久,才艰涩地说了一句,“我自己无所谓,可你不能因为我而变成一桩笑话。”

    “外人眼里,都说我是借了三哥的势,才走到今天这一步,我从来也不缺人议论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不一样。你要跟我扯上关系,那些议论就是直接戳着你脊梁骨骂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应该知道我不在乎。”

    “你听我说完。”顾斐斐伸手抓紧了他的衣领,额头挨在他肩膀上,似将全身力量都靠上去,“你去多打听一下,打听我以前的事迹,再决定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自己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咬紧了嘴唇。

    尹策低了一下头,挨着她的额头,轻声说:“你看,你对我说不出口,因为你在乎我,你怕我看轻你。”

    顾斐斐一时间,终于颓败下去,“……是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,斐斐。你不是要我知己知彼?与其,我去听别人添油加醋杜撰的版本,不如你自己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真想知道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从哪里讲起呢?

    顾斐斐也疑惑。

    往前回溯,她竟也说不清楚,悲剧是从哪一刻开始埋下伏笔。

    越长大,理应有越多的细节湮灭于记忆之中,可是偏偏,有一些事情,像是用一柄雕刻刀,镌入了她的肉与骨之中,变成永不磨灭的印记。

    就像她成年之后依然反复做的那个梦,梦里昏暗的电影院,痛哭的女人,一口也没吃的棉花糖,身影消失的暗巷……

    她之所以永远记得,是因为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妈妈。

    当天晚上,妈妈爬上了顶楼,纵身跳了下去。她睡得无知无觉,被各种闹嚷的声音吵醒,才懵懂地意识到,出事了。

    也没人管她,她悄悄靠近了那白布盖着的尸体,掀开看了一眼,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因为这一眼,她受了刺激,连发了几天的高烧。烧退之后,葬礼也办完了。

    一把火烧得干净。

    所以,她的梦永远只有前半段,因为后半段,是她梦里和现实都始终无法去面对的,真真切切的梦魇。

    然而,那傻女人,自杀换得了什么?

    什么也没换得。

    顾建昌——她父亲,乐得麻烦自动解决,老婆的头七还没过,就忙不迭地将外头的女人,大喇喇地迎到屋里来了。

    两人男盗女娼,臭味相投,顾建昌一搞到钱,两人就拿去吃喝玩乐了。

    顾斐斐有漫长的,生活拮据的记忆,学费交得迟,生活费看尽了脸色也讨不到几个子。

    这些她都能忍,她吃得了苦,唯独,十六岁那年,原计划好的画室集训课,事关她的艺考结果。

    她知道顾建昌马上要有一笔进项,早早地跟他打招呼,那钱能不能给她留一部分,她拿去交培训费。

    然而,那钱一到手,顾建昌就跟顾斐斐的继母,在赌场里头输光了。

    面对指责,继母嗤笑道:顾家多大的家世,供得起你去学艺术?这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,交了也是打水漂。你学得出个什么名堂?是能做达芬奇,还是梵高呢?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读个普通的大学,早点找户人家……

    顾斐斐不搭理她,等顾建昌发话,她不信,这是他的父亲,怎会真的不管她。

    而顾建昌也不过是摆摆首,说,别吵了,钱他会去想办法。当下他喝了酒,睡觉要紧。

    那钱,到底顾建昌也没替她想出什么办法。

    她自己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亲戚借,也只凑到了三分之一不到。到了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,她拿着钱,去求画室的老师,能不能让她先跟着开始集训,钱她后面会想办法。

    老师还和试听课上一样和颜悦色,让她先回去,他这时候要上课,不方便说。晚上下了晚自习,到他这里来一趟。

    晚上,顾斐斐如约到画室去了。

    如果说,对会发生什么毫无预感,那是假的。晚自习考数学,她一题也没写,思绪和试卷一样空白,内心和分秒过去的时间一样煎熬。

    最终,她还是去了。

    画室老师许诺她,集训的学费分文不取,甚至,她可以想上几期就上几期,后面,他还会首把首指点怎么应对艺考题目,怎么报考学校。

    画室那用来放大家平日素描习作的课桌上,顾斐斐经历了她人生的至暗时刻。

    事后,老师把她东拼西凑的那不足三分之一的学费,塞进了她的校服口袋里,又额外给了她厚厚的一叠钱,让她拿去买画材,或者,买条好看的裙子?随她高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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