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愿苍天佑我,战无不胜-《明川有知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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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)

    厉泽川的那句“过来”一出口,起哄声顿时便响成一团,温夏脸红得一塌糊涂,半羞半恼地瞪了厉泽川一眼。连凯坐在车顶上,手里上下抛玩着一柄短刀,笑着道:“姑娘家会害羞的,厉泽川你个大老爷们还不主动点!”

    “行,我主动!”

    厉泽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,大踏步地走到温夏面前,一手抄着温夏的腿弯,一手箍着她的背,把她扛了起来。

    温夏还来不及反应,已经大头朝了下,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,眼前天旋地转,一片金星乱闪。

    诺布目瞪口呆,大张着嘴巴愣在那里,眼看着厉泽川扛着他的小夏姐阔步而来。

    厉泽川停在他面前,摆摆手:“让开,别挡路。”

    诺布如梦初醒,连忙朝旁边让了让,厉泽川自他身边经过,将温夏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卡垫上。

    方问情脸色越绿,连凯闹得越开心,用刀柄“咚咚咚”地敲着车顶,起哄架秧子:“抱都抱了,不亲一个说不过去啊,亲一个亲一个!”

    有人带头,吃瓜群众立即兴奋附和,“亲一个”的声浪在耳边响成一片。

    温夏脸色更红。厉泽川摸摸她的脑袋,鞋尖挑起一块碎石头,凌空一踢,碎石头割裂风声直逼连凯面门,连老雷迅速低头躲过,玩笑道:“少侠好身手!”

    厉泽川装模作样地抱了抱拳:“承让,承让。”

    一群人跟着笑起来,此页就此揭过。方问情咬破下唇,血色染红牙齿都不自知。

    羊腿是三爷亲手烤的,用的是当地人的祖传手艺,味道香浓,口感还不腻,好吃得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。

    扎西是地道的康巴人,热情好客,能歌善舞。他多喝了些青稞酒,脸上映着黑红的颜色,腰间系着皮袍,绕着篝火用藏语唱歌,有人跟他一起跳一起唱,有人用手打着拍子。荒无人烟的禁区里,这里的热闹是唯一的颜色。

    那么单薄,又那么永恒。

    三爷喝得半醉,在厉泽川的肩膀上用力一拍,高声道:“今儿可是个好日子,手里有活别藏着,来,露一手!”

    厉泽川也不推托,从悍马的后备厢里拿出复合弓,拧紧瞄准具,固定减震杆,一串动作,行云流水,潇洒至极。

    温夏正想着这里也没有靶标,要怎么玩?转头看见诺布找出几个喝空的易拉罐,沙土中拌着荧光粉,塞进瓶身,增加负重。

    厉泽川戴上夜视镜,弓弦张如满月,诺布高喝一声,挥臂将两个易拉罐扔至半空。

    风声洞穿荒原,耳边是铁马金戈般的鸣响,温夏屏住呼吸,视线随着瓶子攀升的轨迹向上游走。抵达最高点时,箭矢破空而来,“轰”的一声,将两个瓶身同时撕裂,沙土里拌着荧光粉,散落如星辰,带着极淡的鎏金色,在瞳仁中烫出绵长的痕迹。

    一箭双雕,冷兵器的烈与美,在这一刻悉数体现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在鼓掌欢呼,厉泽川转过头,朝温夏看来,目光平静如常,还有隐约的笑意,淡然自得。

    温夏隔着人群与他对视,心跳在那一刻蓦然加速,仿佛有热流滚过。

    这世上,不停地有人相遇,也不停地有人分别,能相爱,是莫大的缘分。她很庆幸与她相爱的是这样一个人,英俊的、强大的、善良的,忠于仁慈,身有屠龙之技,却甘心成为守护者。

    厉泽川搁下弓箭,拿起酒壶,高举过头顶。柯冽跟着站起来,然后是连凯等人,风声呼啸如战旗,他们的目光比火光更加耀眼,照亮了荒原的夜。

    厉泽川拔高声音:“这杯酒是为柯冽庆功,也是为巡山队践行。征途即将开始,我将恪尽职守,英勇无畏。”

    巡山队的所有成员齐声高喊:“我愿以生命起誓,守护高原,惩治暴虐,愿苍天佑我,战无不胜!”

    那些声音冷硬浑厚,激起阵阵回声,在风里,肆意喧嚣。

    如洗的星辰之下,他们和着烈酒将艰辛饮下,扛起炽热的兵器,守护着一方土地的安宁。

    书上说,作恶的,必被铲除,黑暗与白昼同样光明。

    总有一些东西,不死不灭,永不坠落,比如纯挚的信仰,比如爱与仁慈。

    温夏再一次意识到,厉泽川本就该属于这里,他在这里重生,在这里顽强,然后走向王座。

    誓师之后,气氛彻底沸腾,有人笑着与柯冽拥抱,有人含泪向他敬酒。温夏和厉泽川躲在人群之外,两个人背倚着悍马的车头,并肩站在一起。连凯仰头喝尽壶中酒,远远地向厉泽川举壶示意,厉泽川同样举了举酒壶,以示回礼。

    星光明亮如洗,空气中泛着浓郁的烈酒醇香,厉泽川的侧脸映在温夏的瞳仁中,如同开了锋刃的冷兵器,英俊凛冽。

    这个人是她的,这个好看到犯规的家伙戴上了她的戒指,从今以后,都是她的人。

    温夏听见心跳的声音,借着微薄的酒兴凑到厉泽川耳边,轻声问他扎西唱的那首藏语歌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她离得太近,说话间,唇瓣轻轻擦过厉泽川的耳朵,湿热的气息吐在他的皮肤上,带着沐浴后独有的香气。

    厉泽川修长指尖压住温夏的嘴唇,他轻笑着,低声道:“那些歌词的意思是—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。”

    就算温夏听不懂藏语,她也知道扎西唱的是祝酒歌,不可能包含这样的歌词。她笑着枕着厉泽川的肩膀,内心安定。

    闪光灯滑过一道凉白的光线,让人眼花,厉泽川抬手挡了一下,下意识地将温夏按在胸口,藏住她的脸,朝快门声响起的方向看去。方问情自镜头后露出半张脸,不冷不热地笑着,道:“这么美好的画面,不留个纪念多可惜,更何况,公众有权利了解你们真实的工作状态。”

    最后一句,带着点挑衅与威胁的味道。

    厉泽川站直身体,不卑不亢:“拍人可以,别拍脸,不安全,把那张片子删掉。”

    “厉警官不是神勇无敌吗?”方问情舔了下牙齿,似笑非笑,“还会怕报复?”

    “怕死和找死不一样,怕死不丢人,”厉泽川伸出手,“相机给我。”

    方问情手上一松,相机掉了下去,被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带扯住,机身垂在胸前。她故意挺起胸膛,笑着道:“想要的话,自己来拿喽!”

    厉泽川握住镜头狠狠一拽,钩在脖子上的相机带应声断开,方问情向前踉跄了几步,作势要往厉泽川怀里扑。温夏横插在两人中间,将方问情扶住,笑眯眯地说:“方姐小心点,保护站资源紧缺,可没有外国的伤药给你用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飞快地将相机里的照片翻了一遍,他反握着手柄,将液晶屏朝着方问情,眯着眼睛道:“这也是你采访工作的一部分?”

    屏幕上亮着一张照片,明显是偷拍的,光线和角度都一塌糊涂,但内容非常吸引人—厉泽川正在擦澡,背对着镜头赤着上身,短发微湿,腰线紧窄,肌肉流畅,教科书般的好身材。

    方问情笑了笑,道:“职业病,看到好看的东西就想拍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这可不是记者该有的职业病。”厉泽川向后翻了翻,又看到几张类似的照片,他有些不耐烦,索性抽出内存卡,捏在指间用力折断,“别侮辱这个职业。”

    内存卡折断时爆出细碎的声响,方问情眼中浮起一抹厉色,突然转头朝向一边:“程飞,你的片子毁了!”

    程飞闻声跑过来,看到厉泽川手中的相机和折断的内存卡,脸色大变,双手揪住厉泽川的衣领,怒极低吼:“这里面的片子是用来筹备我的个人摄影展的,都没来得及备份,就毁在你手上!厉泽川,你想报复我就明着来,何必用这么下作的手段!”

    “报复你?你配吗?”程飞比厉泽川稍矮一些,厉泽川垂眸扫了他一眼,神情里尽是不屑,抬手拽回自己的衣领,淡淡地道,“方问情用你的相机偷拍我,要算账,找她算。还有,连自己的相机都看不住,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拿去用,你还算什么摄影师,有什么资格办摄影展?”

    程飞只觉像是被迎面抽了一个耳光,脸上火辣辣的,瞬间理智全失,挥拳朝厉泽川扑来。厉泽川后退一步,闪身躲开,程飞收势不住,一头栽倒,摔破了脑袋,额头上沁出血痕。

    有人循声看来,方问情拿出手机点了几下,估计将摄像头对着厉泽川的脸,凉凉地道:“厉警官,你有公职在身,千万不要跟程飞一般见识啊,更不能还手,否则,这样的画面传到公众面前,索南保护站的形象可就全毁了。”

    方问情这话明面看是在提醒厉泽川,实际上是在指点程飞。

    程飞听懂了方问情的暗示,瞬间跳起,迎面一拳朝厉泽川的脸砸了过去。厉泽川来不及后退,鼻端突然拂过一缕熟悉的甜香味,一道娇俏的影子横切进他的视线。

    温夏出招极快,她捏住程飞的手腕,立掌如刀,狠狠地敲在程飞的手肘关节上,同时起脚踢向他的小腿迎面骨。程飞直接跪倒,抱着酸软的手肘哀号不止。

    温夏拍了拍掌心里的浮尘,下巴微挑,一脸轻蔑地睨着程飞,道:“厉警官不能还手,我能。厉警官不屑于跟你计较,我可记仇。新仇旧账,只踢了你一脚,算是便宜你了!索南保护站是惩治盗猎的地方,不是用来撒泼胡闹的。至于方小姐,”温夏看着方问情,讽刺道,“你的职业习惯和法律意识似乎都不太好,《治安管理处罚法》第四十二条第六项,偷窥、偷拍、窃听、散布他人隐私,都属于违法侵权行为,要负法律责任的,我希望你能记住。”

    说话时温夏神情高傲,一双眼睛又圆又漂亮,厉泽川觉得她像只高傲的布偶猫,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。

    “温小姐懂得可真多!”方问情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,冷笑着,“听说,你曾被盗猎者绑架,失踪了将近二十个小时。那都是些亡命徒,嗜酒、嗜财、嗜色,不知他们有没有对温小姐做过什么逾矩的事?女孩子终究比男人脆弱,有些伤一旦留下,便是一生的痛。”

    “我算是知道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,”温夏暴怒,“方问情,你们家是不是没人教过你要好好说话!”

    越来越多的人循声看来,气氛紧张又尴尬。

    厉泽川适时出声,声音里带着力度,他按住温夏的肩膀,道:“这是庆功宴,不是辩论赛,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。明天还有工作,到这里吧。灭掉火,解散休息。方小姐,我觉得作为一个记者,首要任务是报道事情的真相,而不是挑起争端、无中生有,更不是诽谤污蔑。这不是职业素养的问题,而是人品的问题,立人之本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拐着弯地说方问情人品不好,连凯一点不给方问情留面子,笑出了声音。方问情还要说话,连凯抢先一步,高声道:“收摊收摊!闹腾半宿,不困啊你们!大川,你检查一遍围栏,别让狼钻进去!”

    厉泽川应了一声,见温夏还气鼓鼓地站在原地,按着她的脖子强行转过她的脸,道:“走,跟我去检查围栏。”

    元宝蹲在大围栏的入口处,脖子上一圈硬毛,蓬松浓密,又凶又威风,狼见了都绕道走。

    厉泽川拍拍大狗的脑袋,对温夏道:“元宝是看守大围栏的功臣,有它在,雪豹和狼都不敢进来偷小羊。”

    温夏没接茬,鞋尖踢玩着一块碎石,闷声道:“若不是你拦着,我今天一定会修理那个姓方的!打得她满地找牙!”

    “架可以明天再打,巡山队一进山,我们俩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就不多了。”厉泽川站在温夏面前,目光深深地凝在她身上,轻笑着,低声道,“你真的不打算抓紧时间亲我一下吗?”

    温夏先是一愣,紧接着眼前一花,厉泽川低下头,吻住了她的嘴唇。

    大围栏在屋子后面,前院的照明灯辐射不到这里,目之所及皆是黑暗。

    黑暗蒙住了眼睛,却让感官更加鲜明,火焰般炽热的气息,凌乱纠缠。

    温夏恍惚看到眼前有金砂流过,夺目的颜色蚀刻在瞳仁上,烫出永不磨灭的痕迹。

    有些人在身边,有些人在心上,最美好的莫过于心上和身边,都是同一个人。

    温夏紧紧地抱住厉泽川的腰,两个人的呼吸融在一起,她很想告诉全世界,让全世界都知道,这个高大又英俊的家伙,就是她的心上人。

    2)

    巡山队是在庆功宴后的第二天夜里正式出发的,凌晨两点,最冷也是最黑暗的时刻。

    天气不太好,风裹着砂石打在玻璃上,噼啪作响。温夏一直没有睡沉,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敲门。诺布的声音递进来:“小夏姐,醒醒,要出发了。”

    温夏精神一振,迅速穿上衣服。收拾东西时,那枚草编的戒指自衣服里掉出来,草叶已经干枯,变得异常脆弱,轻轻一碰就会碎掉。温夏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笔记本中,笔记本的扉页上并排写着两个名字—厉泽川、温夏。

    那两个名字紧紧地挨在一起,就好像它们的主人永远不会分开。

    赶到集合点时,巡山队已经聚齐,连凯和柯冽一人捧着一个大木箱子往车上搬,行动间,木箱的边沿错开一道缝隙,被月光一晃,里面的东西映出黄澄澄的颜色,在视网膜上留下淡淡的痕迹。

    是子弹,实弹,每打出一颗都会有人流血,甚至死亡。

    温夏突然有些心慌,闭上眼睛,眼前出现蒙眬的幻象,厉泽川的身影拢在一团血雾里,面目模糊。

    在枪和火面前,谁不是弱者?

    温夏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牙齿咬在嘴唇上,切开殷红的线。

    脸上一痛,有人掐住了她的下巴,她睁开眼睛看见厉泽川站在她面前,手里握着一把格斗刀,刀柄正对着她。

    格斗刀出鞘半寸,刀身上镀着黑铬,和夜色融在一起,如同身披伪装的刺客。

    厉泽川动作温柔地拍了拍温夏的头顶,道:“拿着吧,防身。”

    温夏不顾众人的目光,拉近两人间的距离,抱了抱他,声音又急又轻:“无论这条路有多难,我都会陪你走下去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安抚性地回抱了她一下,眼睛很亮,锋利中带着淡淡的柔软。

    马思明瘦了很多,高原的风将他的脸雕琢得棱角分明,他身形笔挺地站在保护站的旗杆下,神情极度严肃,一字一顿地喊着:“小伙子们,准备好了吗?”

    太阳尚未升起,国旗的颜色是唯一的炽烈。

    巡山队的成员一字排开,厉泽川、连凯、扎西、柯冽、诺布,他们面对着国旗立正敬礼,脊背像是新铸的钢条,笔直的、坚硬的,无法弯折。

    如雷的吼声震入云霄,小伙子们齐声高喊:

    “时刻准备!守卫高原!”

    风在那一刻异常汹涌,鲜红的旗帜翻飞着,猎猎作响。

    厉泽川的眼睛牢牢地盯在旗帜上,单眼皮,少见的漂亮,眉梢处一条淡淡的缺口,形似断眉。鹰在高处,风在耳边,旗帜的颜色是他眼中唯一的光,那么红,又那么炙热。

    方问情和程飞同时举起相机,拍下了这一瞬的场景。

    这些照片将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上无限传播,让更多的人知道,有这样一群人,战斗在祖国最寒苦的地方,守护着、保卫着。

    有人利欲熏心,就有人侠肝义胆,只要有后者在,这个世界就充满希望。

    可是温夏知道,照片会被处理,名字会被抹掉,对于保护站之外的人来说,对那些身处远方的人来说,他们只是几道模糊的剪影,一个笼统的数字,牺牲了多少,拯救了多少。

    多年之后,也许会有人想起他们,感叹一句,那是一些很了不起的年轻人啊。

    那么,他们到底有多了不起?

    4.5万平方公里的无人区,巡护人员全部加在一起,不超过五十个,气候恶劣不说,枪弹和补给也是问题。高大精壮的小伙子从这里走出去,还能不能活着回来,谁也说不清楚。

    有多少次,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在家里盼啊盼,只盼回来一方小小的盒子,一捧素白的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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