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胜负谈笑间-《西域第一都护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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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晚,一支精锐骑兵悄悄出了扜弥城,一人两匹乌孙甲等战马,长短刀各一把,硬弓两张,配箭矢两百支。带队的名叫负熊,有万夫不当之勇,是虎蹻的心腹爱将。这支骑兵急行二百里,在一个叫凶泽的地方,包围了一伙马贼。

    凶泽比盐泽小得多,绿水萦回,水中多有食人鱼怪出没,行人畏之如蛇蝎,故称为“凶泽”。此水千年如一,遇旱不涸遇雨不溢。周围聚沙成山,沙分五色,为红、黄、绿、白、黑,风吹沙鸣,如九幽鬼音,令人毛骨悚然。方圆百里之内,除了仿佛横空出世的凶泽,即无水源也无城廓,商贾不得不到这里寻水。马贼闻风而至,多有抢劫杀戮之事发生。

    稍事休息,手下禀报鄯善王子求见。负熊不敢怠慢,亲自前去见苏祗摩。

    苏祇摩风尘仆仆,脸色也黑了不少,但精神还好,眼睛极其明亮。身后跟着一个人,脸覆青铜面具,所行之处,尘沙不起。

    负熊与苏祗摩见了礼,苏祗摩也不寒暄,开门见山问道:“扜弥城里情况如何?”

    负熊如实禀告:“龙象斗法,大汉使团获胜。身毒妖僧白僰以化蛟之术打烂了望鹄台,陛下和辅国侯双双重伤,匈奴使团自鸟稷以下悉数死于乱军之中,白僰逃遁,至今下落不明。靖远侯控制了局势,正在张榜安民,抚恤死者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好,我们可以安下心来啃这块硬骨头了。”苏祗摩心中钦佩不已,局势的发展果然和郑吉预料的一模一样。几天前,郑吉让他出城来“钓鱼”,他大不以为然。没想到领着一支驼队在大漠里闲逛了几天,还真钓到了一条大鱼——白马城主相虺殿下。

    扜弥城举行显圣法会,相虺也没有闲着。一方面暗地里招募兵马,一方面想方设法搜刮钱财。显圣法会一结束,就是他起兵清君侧的时候。扜弥、于阗等南道多国包括匈奴天狼骑都是他的后盾,他只需登高一呼,便会应者云集。兵临延城之时,他那个哥哥绛宾还能坐稳太子的位子?当然,延城那张金狮椅也该换人了——相虺说不出“芳林新叶催陈叶,流水前波让后波”这种话,但知道老虎老了就该放下架子,占着茅坑不拉屎算咋回事儿?何况那个座位旁边还蹲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家伙,他不提前下手,早晚给人吞得连渣子都不剩。

    话又说回来,打仗是要花钱的。虽然白马城富甲一国,真要打起仗来,白花花的银子像水一样往外流,没点儿像样的家底儿真是不行。这不,相虺又打起了显圣法会的主意。扜弥城法会长达两个多月,诸国商贾与公子王孙往来不绝,绝对是个下手的好机会,所以相虺又做起了老行当——亲自率领两百余百狩骑扮作马贼,在大漠上杀人越货,来去如风。也许是抢上了瘾,数日前他们一度逼近扜弥城,弄得人心惶惶。虞契心知是相虺那厮闹的幺蛾子,懒得理他,所以喝退了虎蹻。

    昨天,相虺得到消息,一支庞大的驼队出现在扜弥国境。他当然不肯放过这只大肥羊,亲自带人赶了过来,今晚终于将那支驼队围困在了凶泽,然后一口吃掉。

    驼队里有两个家伙跑掉了,相虺未免感到有些美中不足。以前做这种事都是不留活口的。他并不担心,跑就跑了吧,也许是那两个小子命不该绝,总不能在大漠上来一场千里大追杀吧。就算有人知道是龟兹王子相虺做的,敢找上白马城与他理论?

    相虺为人谨慎,扎营时接连放出几拨哨马,最远的足有三十里。一旦夜里有个风吹草动,他也有机会遁走,不至于被人打个措手不及。正因为如此,他在大漠上呼啸来去多时,还从未失过手。

    白沙如雪,斜月西沉,有风从大漠北方吹来,凶泽之畔响起魔哭鬼嚎之音。一个哨马躲在沙山阴影里,缩缩脖子,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,哨马探出半个脑袋,看清来人,登时来了精神,大叫道:“苏尔班大人,怎么是你?”

    苏尔班跳下马:“我来这里看看。乃桐兄弟,有什么情况吗?”

    乃桐笑道:“这里除了风和沙,连他娘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,能有啥情况?就是天冷得厉害,还有那声音……你听听,跟鬼嚎似的。不怕苏尔班大人笑话,我都尿了两回裤子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白马城里出了名的胆大包天吗?瞧那点儿出息!”苏尔班大笑,乃桐迎上前,身子却突然僵直,低头看看透腹而入的弯刀,瞪大眼睛看向苏尔班,难以置信道:“苏尔班大人,这是为……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兄弟,对不起,一路走好!”苏尔班拔刀,一道血箭激射而出。

    乃桐晃了晃,一头栽倒下去。

    这个夜晚,相虺做梦都想不到,在他纵酒狂欢之时,他的心腹哨马一个个倒在黄沙里,变成了冰冷的尸体。

    苏祗摩得到消息,仰天大笑:“有个汉人曾经笑言,相虺王子夜路走多了,有一天总会碰到人!”

    负熊不解:“不是碰到鬼么?”

    苏祗摩白了他一眼:“相虺是人么?”

    负熊恍然,相虺那厮假扮马贼,可不就是个见不得人的恶鬼?

    2

    拂晓前,扜弥骑兵换了战马,开始冲锋。几百匹乌孙甲等战马越过沙山,直逼凶泽湖畔。马蹄声踏碎了大漠的沉寂,如大潮奔涌,天鼓雷鸣。数百柄长刀映月生寒,恰似沧浪鼎沸,惊涛拍空,卷起千堆雪。

    相虺冲出帐篷,正看到数百扜弥骑兵分三个方向潮水般冲来,身后就是凶泽,退无可退。马作的卢飞快,弓如霹雳弦惊,箭雨黑压压倾泻而下,遮蔽星月。百狩骑措手不及,一个又一个中箭倒地,连同坐骑都被射成了刺猬。

    箭雨过后,扜弥骑兵已经冲到跟前,扬起长刀狠狠劈下去。马快刀沉,杀伤力惊人,一刀下去能将当面的百狩骑劈成两半。百狩骑乱作一团,结果成了扜弥骑兵劈杀的活靶子,一颗又一颗脑袋飞上半空,又远远砸进白沙中。

    百狩骑战力强悍,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,开始了绝地反击。如两线浪潮撞在一起,不闻雷声,只有血雨狂飙。

    两个骑兵擦身而过,同时出刀捅进对方的腹部。又有两骑冲杀,连人带马撞在一起,人马俱碎。一个扜弥骑兵砍下敌人的脑袋,不料马失前蹄,人马轰然倒地,不等爬起,竟被纷乱的马蹄踏成血泥。

    负熊力大无穷,一刀一马以近乎蛮横的架势疯狂凿阵,刀锋所向血肉横飞。两个百狩骑拼死阻挡,一个被负熊连肩带背劈成两半。剩下那个想要逃走,被负熊飞马赶上,一刀砸中后脑,登时万朵桃花开。数十个扜弥骑兵跟在负熊身后,像一柄利刃剖开了百狩骑的铁桶阵。百狩骑被分开,左右不能兼顾,再次混乱,十余骑退避不及冲进了凶泽。平静的凶泽霎时白浪翻滚,如同煮沸了一般。那十几骑连人带马都被血浪吞没,变成了一具具浮动的白骨。

    见凶泽食人鱼如此可怕,交战双方都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相虺红了眼,砍翻两个扜弥骑兵,带领手下亲兵夺路而逃。负熊大怒,一马当先衔尾追杀。剩余的百狩骑见相虺王子逃走,更没了斗志,要么弃刀投降,要么被驱进凶泽,活活喂了食人鱼。

    相虺逃出重围,回顾身边只剩下了五名亲信,恨得咬牙切齿。两百余百狩骑啊,每一个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砸出来的,就这么折在了凶泽,怎能不让他痛彻心肺?

    相虺没敢沿凶泽向大道逃遁,这条路离龟兹国最近,他担心有伏兵,出人意料折向西北,走了人迹罕至的羊肠谷。

    羊肠谷,谷中道路狭隘如羊肠,最窄处仅容一人牵马而行。若是有人将两头一堵,铁定是个瓮中捉鳖的下场。正因为如此,兵家绝不敢走羊肠谷。而相虺反其道而行之,料定负熊不会在这里伏兵,所以才敢冲进了羊肠谷。

    劫后余生,相虺望着羊肠谷上方那一线天空,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。他不知道扜弥国发生了什么事,不然扜弥王吃错了药拿他开刀?相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,心里那个恨啊。有仇不报非君子,不能就这么算了,等老子回到白马城,就算打个天崩地裂也要和虞契那狗日的掰扯清楚今天这笔账。

    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出羊肠谷,相虺勒马停下,面如死灰。

    数十名飞虎骑呈半环形围住了谷口,个个张弓搭箭,只要一声令下,顷刻就会把相虺等人变成六只人形刺猬。

    马蹄声响起,一匹白马夭矫如龙,缓缓走到扜弥骑兵前列,马上青年白袍貂裘,满面春风:“白马城一别数月,每次念及殿下当初厚谊,本王子都是辗转反侧切切于心啊。”

    相虺冷冷道:“苏祗摩,你带人堵在这里就是为了恶心我吗?”

    苏祗摩大笑:“本王子在这里守了一夜,凉风大饱,要说只为恶心你两句,未免不够诚意。殿下也是聪明人,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。看在我辛苦跑了一趟的份上,你最好痛快一点儿束手就擒。这样我好回去交差,殿下也免了性命之忧不是?”

    “苏祗摩,不管你信不信,本王子从小到大杀人放火刨坟掘墓的事儿没少干,就是还没学会束手就擒。要不你给我做个样子看看?不是我小瞧你,凭你还料不到我会退走羊肠谷。本王子甚为好奇,到底是哪位高人在背后神机妙算,断了我的归路?”

    “你所指的高人自然是有的。几天前乌叶上师讲过一句话,凡事皆有因果,种甚因结甚果,本王子深以为然。当初大宛公主流落白马城,你百般觊觎不择手段,这算是种下了因;如今身陷羊肠谷,惶惶如丧家之犬,才是自食其果。”

    “大宛公主?这么说本王子今日之败和郑吉有关?还有,那支驼队也是假的吧?高飞之鸟死于美食,深泉之鱼死于芳饵,我相虺岂不正应了这句老话?”

    “郑吉深悉你心性,亲手挖了这个大坑,你好死不死地一头撞了进来!为了钓你这条大鱼,虎蹻差点儿把他的靖远侯府掏空了才弄出一支驼队,而我领着驼队在扜弥城外足足逛荡了四五天。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啊—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。这几天真把我累坏了,你要再不过来抢,我都没脸回去见郑吉和虎蹻呢。话又说回来,你今日也并非全是败于郑吉之手。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,你身为一国王子,坐拥雄城,却干起了杀人越货的马贼勾当,老天都容不下你。当然,最主要的还是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,放着一手遮天的白马城主不做,非要盯着那个金狮椅,不是找死又是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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