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83 我成了!-《百家逐道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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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虽说是两条路,但其实根本不是当事者能主动选的,而是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踏上一条。

    可吴孰子刚刚的遭遇,却两条路都不是。

    若以杯水为例。

    他的杯子好像直接失去了支点。

    轰然倒地破碎。

    甚至就连神智也都破碎了,疯癫了。

    这很不可理解。

    但范牙又有些理解。

    光武有训,智者求道而远教。

    但“道”与“教”二者又哪里能分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在吴孰子眼里,一个规律的,美的,切实的,由数学构造的世界,便是他所坚信的永无可证之物。

    一路求道,便是在寻求那永不可达之地。

    天道塑他,赐予他的气,不也正是那永不可朔之赐?

    当那条简单的数轴,被无数个“谬”占据的时候。

    支撑他的一切,也就荡然无存了。

    碎道啊碎道,若非执拗一生浸淫一学,又怎么会碎道!

    或也只有吴孰子这样的人,才轮得到这第三条路吧……

    范牙对面端坐的檀缨,同样心下哀叹。

    在答范画时那三问的时候,他深切地意识到,必须要有“函数”或者“集合”这样的系统,极限才能被完美定义。

    否则无论叙述得多么精妙,极限的概念也依旧模棱两可,这应付得了他人,却绝对无法让范画时和吴孰子这样的人认可。

    先不说一夜之间创造这样的工具,能否令人接受。

    拿起放大镜继续看,难道新的系统,就没有悖谬了么?

    量子时代之前的物理学家是幸福的,作为一个实验总能领先于理论的学科,他们可以遵循“观察、设想、验证”这个循环,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美妙的理论。

    而数学家正相反,他们是思考总是先于工具和系统,问题总是先于解决方法。

    便如吴孰子眼里的这些“谬”。

    前世中,它当然是被称为“无理数”的那个东西。

    直至发现它2000年后,戴德金才借助“集合”,系统地、完美地定义了它。

    可就在不久后,在罗素的质问下,“集合”本身竟也成了悖论。

    最终,哥德尔一锤定音:

    任何数学系统中,都存在一个命题,它在这个系统中既不能被证明为真,也不能被证明为否。

    数学家两千年来的信念轰然倒塌。

    始于毕达哥拉斯的一切努力,似乎都只证明了一件事。

    数学中只存在一个确定的,无论在哪个系统,哪种定义下都无可摧毁的东西——

    悖谬。

    悖论的阴影,也将永远伴随着每一位数学家,从始至终,从0到无穷大。

    绕过去。

    才有勇气活下去。

    才有力量走下去。

    这便是檀缨对范画时的回答。

    当然,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方桉。

    吴孰便是一头撞上去,死也要死在这里的哪个。

    在檀缨听来,他刚刚的疯话,倒是恰恰是成了。

    他已将那谬,视为了唯一的真。

    若非一心求道,若非千百次思索范画时的《流算》,又怎么可能有此大成。

    只是“成了”这件事,偏偏与他本身的存在是个矛盾。

    当他“成”的那一刻。

    谬的,便是他自己了。

    沉默之间,倒是奉天老学博先开口了:

    “我想的最浅,我先说罢。

    “此番当堂相争,上百人见证,自是以巨子碎道为结局,檀缨是胜者。

    “此为我墨家之劫,却也应公开面对。

    “重新整理《吴孰算经》,承认并融入‘谬数’,不再误人子弟,此为当务之急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,檀缨全程并无恶意,只是遵天道而行,结果虽然是吴孰子碎道,却也纠正了千百年来的数理歧途。

    “我如此与奉天通报,范子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“大善。”范牙道,“我墨家一向求实,檀缨之证已确凿无疑,应感谢唯物家助墨家向前一步,与天道近了寸分。”

    “愧不敢当。”檀缨忙颔首道,“吴孰子对数理的贡献无可指摘,只单单有这一个小症结罢了,他若跨过这个谬,执意批判《流算》,我或也无解。至于今日令巨子如此碎道……是我太……太粗暴了?”

    “平心而论。”范牙舒了口气,望向了仍在承天道相塑的范画时,“你比他当年对画时的驳斥,要温柔得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说到馆主……”老学博捏腮道,“这得道得的是不是太久了一些……”

    檀缨也转过头去,看着范画时微微冒汗的样子,实在是再熟悉不过,这便一拍脑袋:“这得上资材啊,咱护什么呢?”

    老学博更加不解:“这既非坐鼎问道,又不是破境,如此初得道,天道塑得很浅,应是用不到资材的……”

    范牙闻言忽然一怔:“莫不是承道?”

    “对啊!”老学博也才反应过来,“先贤陨落,从其道者可并得其杯!范画时的得道与承道赶在一起了!”

    范牙豁然开悟:“如此说来,画时的《流算》虽与巨子相悖,但所学的基理,仍是从巨子的言传和着论中得来的。”

    檀缨惊道:“就是说巨子碎道,凡从墨者,皆有机缘继承?”

    “当是如此。”范牙道。

    “那劳烦司业帮我找个人,传个信给庞师。”

    范牙这便起身: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,试试看吧。”

    另一边,奉天老学博也随之而起:“我也去为范画时取些资材吧,还好是奉天指路来的,资材有的是……”

    但他话说一半却又一滞,挠着头道:“可范画时……既非学宫的人,现下又非墨馆的人,甚至连我墨家的人都不是了……这资材又凭什么给她用……”

    “唉!”檀缨忙一起身,“老师你刚刚还说要感谢我的,那总要有点诚意吧?再者巨子刚刚不是应了,要把这些年欠画时的都还给她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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